国内统一刊号:CN37-0818/(G)      2024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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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8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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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却

作者: 来源:​文学院 郑淑慧   发表日期:2023-11-17    

早晨六点,天雾蒙蒙的。

马路上车流稀少,阵阵冷瑟的风顺着羊毛外套灌进了我的脖颈里,呼出一口温吞的热气,倾着身子靠在树下面颤微微地抖。我站在墨绿的公交车牌旁等,看见路过行人的影子模糊在了浓雾里,唯有手中的豆浆还算热乎着。

又回到家乡了。

和村中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我在村子里唯一的学校读完了幼儿园和小学。我的学校并不像市区的学校那样建在高楼林立之中,享受着最优越的教学资源。相反,她在不起眼的低地中,只有几座平房和一个稍显简陋的操场。学校西边粉红色的教室与东边连绵起伏的鹊山山体遥遥相望,中间这不到两公里的距离,是我往返了六年的上学路。我在这里遇见过最单纯可爱的同学,最真诚负责的老师,最善良淳朴的邻居。到如今,我已经是一名大二学生。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过的人和事越来越丰富,眼界也更加开阔,但我始终觉得,贯穿了我整个少年时代的鹊山村才是我心灵的归宿,那里才是我的舒适区。鹊山村质朴无华,但矢志不渝的品格已如春雨润物无声般潜移默化地滋养了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应当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在我十岁之前,是奶奶在日夜陪伴我。我仍然记得见她的最后一面。自年后一别,许久没再见奶奶了。听父亲说奶奶生了很严重的病,甚至提到了“死”这个字眼,我没再忍心问下去。那天在医院里见到,原来她已然孱弱成这个样子。皱巴巴却显露出血管的手虚虚地攥着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原本透着睿智的眼睛里已经浑浊一片,生命在她手中薄到几乎透明,一触即碎。因为还有别的事,我只得匆匆离开,她不舍得我走,焦急地问我父亲“你要带她走吗?”我实在忍不下心了,故作潇洒地说了一句我还会再来看你的就落荒而逃。眼泪被风挡了回去,只是这又一别,再见又无期。

自奶奶去世后,我只梦到过她一次。大片雪白的发丝,拥挤的皱纹以及棕灰色的斑,笑起来看不见上牙齿,嘴唇半包着,嗫喏着,她好似在说着些什么,可惜距离太远,我只看得见她低落的手,宛若在说着好想我们最后见一面。旧时光的风吹过她拄了半辈子的木拐杖,抚摸过她永远携带着的褪色红皮筋后,定格成一张照片,相框里的奶奶依然还是笑着,嘴角勾出时代的沧桑,让我流出的泪水,细细淌成一种名为后悔的苍凉。过年前的第七天,我木然地靠在车窗边,眼前一帧帧播放的是大人采购年货,是小朋友手握糖葫芦灿烂的笑,是锣鼓喧天众人互相奔走聚会的欢快笑颜,曾几何时我也笑得嫣然,奔跑着触摸叶片,然后健步如飞地去看望奶奶。我知道奶奶一定会站在门边,两肩放着红绳绑起来的麻花辫。她大概很想握握我的手,像儿时那样揉搓,所以最后才会放不下手吧,我愣愣的想着,手无意识向上攀着,是不是这样就可以摸摸她的肩,再看一次奶奶最后的容颜。

错过奶奶的最后一面,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呼吸暂歇,我问母亲,要是没有去上那趟补习班,是不是就不会有悔恨。泪水点点滑落,然后逐渐汹涌,覆水难收,我尽力去抹,好似可以止住胸腔里渗透的血,无奈徒劳无功,那些做过的决定让我站在分岔路口,独自懊悔,独自泪流。

奶奶走了,我便不常回去了,也不常回忆这里的故事。这次回去是因为奶奶的忌日。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除了树上的年轮又多了一圈,只是让我感觉比往年沉寂了许多。原来我什么都没忘。合上双眼站在悠长的胡同里,想象两边的大门便能数清楚这是谁家。恍惚间,我又跑到王奶奶家要冬枣吃了,奶奶站在家门口喊我:“小慧,快回家吃饭了!”

我什么都没忘。

村子里的一切一直在陪着我。

只要我记得。

“在我愈发走远的人世旅途上,故乡是我唯一割舍不掉的缘,今日我的出走,在他日必然能换来更多孩子的辉煌。我不是为了摆脱贫困的家乡,而是要为这片落后的土地摆脱世代贫困的命运,这便是我青春里唯一真恳且坚定的信仰。”纸张摞起的浓秋,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我们的跋涉与艰辛。我们这群扎根泥土中长大的孩子,在穷乡僻壤里的秋天,凝望着跃动的星辰,眼底划过了流星般闪耀的光,蹲坐在暗腾腾的泥土地上,小心地缝补着心中梦的颜色。在一针一线间,描摹下这个世界的真实。

从前囹圄已过,前路山长水阔。此去经年,记忆中鹊山村的绿水青山,杏林春暖,闭着眼都能知道哪条泥泞的路,几多回忆,几多留恋,我带着这样一份美好的安慰与缱绻,便不会孤独。

文学院 郑淑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