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如一棵逐渐枯黄的老树，寒风一吹，枝叶四散纷落。

手术后的父亲，静静的躺在病床上，麻醉药给他带来四个多小时的昏睡，原本苍白瘦削的脸颊被白炽灯照耀得更显憔悴。我的父亲，此刻孱弱得如同一个婴儿。已不记得第几次起身为父亲接尿了，白天几千CC的液体导致排尿量骤增。这几天，晚上在父亲身边睡觉，只要感觉父亲双唇翕动或微微的翻身，我便警醒的很，我突然很深切地体会到父母亲年轻时照顾婴孩的我们，那时夜晚也是这样不眠少休地起身，孩子稍许的哼啼呢音便令父母惴惴。而今天，我明白了人生总会由受哺到反哺。

父亲的病来的突然，从发病至今，已经八个月了，这八个月几经辗转，换住了几家医院，如今又连着动了两次手术。可是我至今都还恍惚，仿佛，父亲还是那样健康无恙地进进出出，整日里采买奔走少有闲歇，而每每孩子们回家揿按门铃，跑出来为我们开门的，还是我那慈祥宽厚的老父……

爸，我最爱吃你烹的鱼了，香辣鲜咸滋味无尽，娃们围席而坐盯着鱼上桌，都是咂舌流涎迫不及待，问你私厨秘决，你却总是笑而不答故弄玄虚，你终于答应誊个方子给我，我正如得了武林秘籍般的欢喜，似往日一样于那个平常正午敲门进家，应声而来的你却突然脚步蹒跚踉跄，一下子歪在门前……

你住院这些日子，家里养的花也萎了。平日里施水打理的事都是你的，现在我们轮流跑医院，素日的家几成空屋没人顾得它们。角几上银边的相框也蒙了尘，那是我们一家人去云台山游玩的合影，当间的你和母亲都是半头银发却神采斐然。我记得去云台山那年，似乎是一家人第一次齐整的远足游玩，可不，多少年来，日子都过的拮据忙碌，有闲情出行的时候到底是少！熬到孩子们都大了，也开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车，一家人都沉浸在第一次自驾远游的兴奋中，云台山红石崖的山阶真不少，你却拽着母亲亦步亦趋，丝毫没被我们落下。云台山的秋凉和岩间飘漫的碎玉飞花似乎就在我眼前臂弯里，而老父你发自内心的喜悦笑语如淙淙水流于空里回荡。

人生促短，变幻只在朝夕间。上了年纪的人得了中风的同时往往伴随着阿尔茨海默症，记忆、认知、语言都渐渐退行，人格和日常行为均有改变，这也是为什么你越来越羸弱却也似孩子般的变得任性。上帝赋予人生命，这生命是个轮回，终有一日他会一样样的把让这生命鲜活的功能全部收回，从蒙荒至今无一例外。且珍惜享用和双亲家人在一起的和乐时光吧，在父母亲的有生之年，我想说，您二老好好的颐养身心吧，万事莫忧有孩呢。女儿虽是女流，却在你们的教养熏陶下，在生活的磨炼里坚强成一棵韧而不屈的梁，梁的毕生心愿便是为家人撑起一方可避风雨的屋脊。有缘为一家人的日子在一日日的倒数，一万多的流光已倏然逝去，父母虽老病却还能与子同生于这尘世，感知世上欢喜，而多少生为人儿女却承受着欲养亲不待的苦痛，尤逢节日。便如每年一度的父亲节，在外为生活奔碌的游子，纵然隔了万水千山，也有一根长线系着孩儿的心，念亲恩，念起我们各自那或粗犷博大或深沉含蓄的父爱，总有暖意于心怀盈盈。

始终记得，世上最不能等待的事就是行孝，父亲，老了，为日渐老迈的他深深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