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七月，暮夏之初，不堪疫起总辔掩户，更有闱毕长闲，遂往济南府南卧虎之山，宿百草园之驿。

夫走马极目南行，始则翠峰隐隐，似天末浮波，邈邈然烟升萦之。复前行，峰峦若随步俱南，绵绵焉，簇簇焉，浮流变幻，与雾俱高，袅袅升而承云幔，类欲雨之翠墨重云侵地而来。行至山前，近者明，远者幽。近也崖壁削劈，刚耸峭立，此乃山灵千钧之鬼斧也。远也翠黛眉聚，柔雅多化，此乃山灵溢彩之秀笔也。卧虎湖色墨而广长，有广河通重峦，溪在尾泻之，似黑虎之卧山林，盖为名是也。

近驿，重林掩映，芝兰侵细道生，不知其所之。回转八九处，每每疑道也将尽。峰回路转，见迎客石，木栈洋屋豁然破重重幽竹出。道旁巨松莽榛，纤竹生其枝叶错横间，似密友相拥，藤饰可爱。两侧修竹密叶上合，青杆微曲，向中而穹合，似庙堂苍顶纹藻杂织炫美。日临穹弧，熠熠流彩，可作玫瑰宝饰团娈玻窗乎？

室在林冠，竹半掩而簇之，略无剪裁，清风徐过，潇潇洒洒，如编帘婆娑拂摩于览景明窗。细枝斑驳分明，群蚁列而攀缘，如行伍之于木桥。极目千山不见，缘与林俱碧而林重。风翕竹动，眺移影间三两伫而莫动者，山也。下路不见，散人时行，白明者忽闪乎竹隙，知素衣来也。上视疏条，交映掩日，莫知阴晴，非似晌午。阖目屏气，静听凝心，蝉隐隐发于山，不复嘲喳乱耳，鹃幽幽发于木，三两相鸣，并以鹅吭高歌，相和为清商击节，遂罢钟鼓俗乐。自思倘煣蝉鸟为一歌，和以归园之诗，则郑声呕哑岂不羞而自息哉！

登楼寻友，木阶九转，阑干松芳，鲜草飘芬。田居之散人，盖莫焚名香，俯仰万物皆芳而洌，恶香异凸岂异泼朱于淡清素画欤？苔痕上级，松木浸绿，浓藤掩阶，花点阑干，红尘锦绣丝毯之不如也远矣，然岂劣纸塑布之可以摹而效其生机欤？乃知造化自然者，人莫能穷也，哀哉独知其一二然妄法而有之者乎！小阁掩映，复道重重，友终无寻，乃忆《新语》之章，歌《招隐》之赋，徙倚竹下。但闻蚊飞薨薨，终不可留，往而登阁，疑心蚊虻乃山神忧拘人之长留、玷其深幽而诏出。

嗟乎！刘小川云：“苏轼之贬黄州，似得闲居，其实非也，忙察造化之美而华之以诗也。”松下足疲，亭仍木末，甚么歇不得处，忽如鱼之解钩。今也闱毕，红尘暂却，徙倚几许深庭，复如此良山何？瞻彼霁云，天书淳朴之章也；视屏上华章丹画，不过几点微灯、三五数符——然霁云之舒卷，造化之精玄，岂人间雕虫所能及乎？故曰：离乎尘躁，观乎大道，虔吾意，空吾心，抱而融山川，拥而容风月，察万物之玄冥，题坦诚之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