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恺之曰,“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意在说明画中之物难以表现三分神态,这的确是不错的。一下雨,济南城就好似名家挥毫点墨之间勾勒出的写意画,浓妆淡抹怎看怎样相宜。可若是想将古朴的画境转入静美的诗境中,便是再灵动的字句,也抵不过一片叶子的摇动。
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这座城市受天光沐浴,暖和安适的睡着。那湖,那泉,那古巷,那山影,是终年给你预备着的。走进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凹凼不平的青石板连接一条条水路,烟柳翠柏点缀其间。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沉淀,老城仍然敞开一颗包容之心,让五湖四海的游人得一隅安宁。
新雪初融,济南在画境中渐渐活泛起来。随手抓一缕春风,送给杏花枝头春意闹,笑闻鸟雀呼晴窥檐语。看那个山,或者水,春风吹起波纹时,盎然也有了形状。水中百许头鱼皆若空游,使人不得不疑心是否下了一回江南。山光微岚,仿佛有层看不见的薄雾在那儿流动,轻轻地绘上五颜六色的彩纹,胭脂、缙云、米汤娇。
大明湖夏日的荷花,城河的绿柳,这便是无数人幻想的那个济南。风荷一一挺立,雨水落在其间变作珍珠,就是无价之宝了。荷花开的灿烂时,河岸上的翠柳更是点睛之笔,使得一个湖面自然地有了呼应。几尾蝌蚪从清澈的山泉中顺流而下,金鲤悠然自得地穿行其间,荡开一楫轻舟,像拨开历史的千年迷雾,去打扰易安居士“误入藕花深处”的午后,亦或探寻雨荷姑娘旧日的传奇。
“留得残荷听雨声”,不错的,夏日的暑热散去时,济南瞬时展现出“湖光秋月两相和”的秋光秋色。山间青黑的松树,加上秋日的斜射,便是少女眉间一抹“远山黛”;水面不再清澈,而是绿藻、青荇交横,在月光的照射下,又或者真是竹柏之影;山光不再五颜六色,似是诗人作画,只用黑白两色渲染“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薄雪纷纷,落到山水之间做些梳妆,仿佛在安抚老城沉睡了。只有东边的趵突泉咕嘟不停,水非但不结冰,似还冒着热气,彰显着地下无穷无尽的能量,沉稳却不张扬。
泉边的茶馆一年四季从来不缺热闹。说相声的、打快板的、秋日的麦芽糖、冬日的糖葫芦,成为几代人记忆的同时,也成为了这座城市的精神坐标。
我问老城,时间的参照物是什么?七十年足以让战乱破败的北平成为定国安邦的国家首府,海边的小渔村摇身一变成为国际化大都市,足以牢记一个国家刻骨铭心的血仇国耻。见证香港深圳回归祖国的怀抱,见证加入世贸组织,见证“双奥之城”……但是行走在舜耕历下,仿佛济南的古朴从一而终,老舍先生在《济南的冬天》中所言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仍清晰可见。我说,这七十年里你从未改变,所以平平无奇。
老城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透过枯枝翠柳,透过枪杆礼帽,透过茶馆与黄包车,我看见一位悠然的老者独坐芭蕉树下。几百年过去,他现在仍然安详地坐在那里,只有蕉叶覆梦,从无俗事纷扰。
文学院 王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