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五岁那年的盛夏,傍晚的巷口吹散着暖意的风,逆着落日低沉的光,桂花树的香气在空气中缠绵。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盛夏,我童年里的快乐,好像长不大似的定格在了这些“无意义”的时光。
我出生在这江南的水乡之中,我记得在离祖母家不远的一个铺满了石子的小巷里,有一堵长满青苔的墙。每当正午太阳的光辉洒在大地上,街道上水泥路被烘烤地炽热,这墙旁的玲珑沐浴着阳光,我深深地迷恋着墙边的一抹葱茏,更好奇墙的对面是怎样地桃花红黛。我与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在无数个早晨傍晚尝试过,想要翻过这座高高的墙去看看它后面蕴藏的宇宙银河。尽管我摔过很多次跤,受过很多伤,这份冒险的勇气却从未停止过。
那是一个初夏的清晨,雾气还没有散尽,远处的炊烟刚刚升起,纤尘在湿润的空气中轻轻蠕动着,翩翩在白桦旁。我穿着新买的跑鞋,雀跃地踏在这条泥泞的石板小路上。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尝试。我熟练地用手把住栏杆,把脚踏在墙面突起的石块上,慢慢地移动自己的身体。墙面的疙瘩划破我的手臂,但是我还是没有放弃把自己向上送去,直到我的眼睛露出,看到墙后面射出的晶莹剔透的光。
我已经不记得那是怎样的景象,我依稀看见对面的人们穿着和我们一样朴素的衣服。妇女们在河边洗着衣服,盘着和我们一样高高的发髻,貌似墙的两边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仍然没有打消我的好奇心。我永远记得那时我心里的欢喜雀跃,有那么片刻,我确信双腿其实就踏在棉花般干燥洁净的云朵里,每微微向上跨一小步,就离天空和星辰近了半尺。
我很喜欢徐霞客说的一句话:“大丈夫应当走遍天下,朝临烟霞而暮栖苍梧,怎能限于此地而终老一生。”或许这座现在在我看来矮矮的墙,却给了我一生的勇气。或许长大以后我知道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知道我的坚持或许毫无意义,但我依然有着童年时无畏的勇气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南方暮夏的季节,是九月中旬。这时候的桂花已经可以采摘,桂花的香气在夕阳黄昏的照映下沁人心脾。沿着小巷一路绕回家,浓密的香气笼罩着这小小的村落。祖母早早的摘好桂花研磨、制浆、冷却、切块、烘烤、热乎乎的桂花糕就做好了。把它们挨个打包好,这家送四个那家送三个,送给村子里每一户人家,农民们欢乐的笑声在温暖的小巷里来回响起,或许这是桂花香里藏着的快乐吧。
恋旧的人就像一个拾荒者,不动声色却满心澎湃。后来每当我想起那时的光景,总会觉得童年里的快乐并不是淡淡地在时光的流逝中消失了,而是在这些生命中氤氲着花香的瞬间,悄悄地划过痕迹,期待下一次的绽放。
我很喜欢童年时升旗的场景。那个时候经济不是很发达,路灯也没有修建,天快黑了大家就收拾东西往回家的路上赶。漆黑的夜里家家户户点着灯,在家里烧菜做饭,和家人缩在一起聊天。但无一例外的是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时,一村几百户人家都踏上了去看升旗的小路。那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只有四五百平米,观礼的村民都挤在一起,穆静地看着艳红色攀上旗杆。
我记得盛夏的黎明满是风,坐在琴箱边的人们吹着节日的竖笛,恰好未成熟的稻穗也为他们准备了一首曲子。我坐在三轮车的后面吹着凉凉的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欢声笑语穿过薄薄的雾霭,洋溢在空气里。我记得母亲拉着我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升旗。黎明的曙光是叩响钟声的更夫,七月份的尾巴在诗句中已睡成意象,山峰的巍峨在阳光下醒来。旋律响起,“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我看见旗杆上冉冉升起的希望,听见歌声越发的嘹亮。历史里的中国,泥土和村庄,枪杆和锄头……
我曾经谈起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把它们揉进一首诗:
“我曾经有梦
关于河流,关于宇宙关于蜻蜓或风
飞船俯冲进大熊星座,幼鲸从海面上跃起,
长着胡须的男子在熊熊燃烧的战火旁读信,戴着帽子的少女在街头向猫索吻。
但这些都随着周一要交的工作报告和作业稀释在空气里,蒸发在氤氲中。”
我们常常对着笔记本电脑或是桌上杂乱无章的书本发呆,这些繁忙的景象让我们忘记了曾经的天真和执着。但是美好生活给予我们的不仅是怀念,还有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