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题记
与冬别离了整整一个春秋,终于我又回到故乡,和去年纷飞而下的雪花重逢。这里有我和西风的约定,崇山为证,岁月可鉴!
农家人,喜爱同族集居,大大小小的山沟里,屋瓦相衬,炊烟缭绕,你家搭着我家,房檐攀着山脊,绵延在一片山色之中;而同时又有单家独栋,疏密有致,有小径二三,穿插其间,勾连纵横,错落之间别有意趣。这样一来,当冬天某个飘雪的夜晚降临,茸茸的雪花,便将以极富艺术感的形式,串联起一座又一座的小舍,将整个透着暖意的山谷,包裹在一团晶莹之中。
庄稼地里的作物,早就在晚秋时节,被勤劳的农人拾掇得整整齐齐了。忽如一夜春风来,除了依稀能分辨出位置的田埂,此时的土地已和整个山谷融在一片雪白之中,浑然一体犹如天成,一派银装素裹,田界边上树立的松柳,经积雪一番雕饰打扮,正应了原驰蜡象之境。细看那一亩三分地,还略有凹凹鼓鼓的形状,我知道,那下面封存着新翻泥土的香气儿,在酝酿着,为来年的春积攒势力。雪下得很急,好像再慢些,就压不住地底下亟待勃发的生机了。
而在这片山谷里,某个未知的角落,有这样一栋静谧的院落:岁月斑驳了青瓦,屋脊略有凹陷,形如鸟巢般,好似有叽叽喳喳的一家,蜷睡在叶落的季节。屋子里住着一个老人,或许是上了年纪,困意愈发少了。于是乎,在林间大雾正朦胧得起兴时,一个略显孤独的小窗里,透出微微的红光来,印在雪上,转而又投射在树桠边……这番季节,枯树和老人一样,最为瘦弱,东方鱼肚,公鸡啼明,一夜纷飞,积雪太厚总会碍着落脚,老人起身提溜起门后的扫帚,于是,贴着去年冬日里对联的门扉前,探出一条小径来,很短,很寂寞……
当离别半岁,我又重归故里,记忆和现实开始交织,好像在万千定格的画面里,有着我和冬季的约定。
“冬天,来了吗?”爷爷在问,问谁?我也想知道,这个老头总这样自言自语,对,没错,就是这个小老头,人生七十古来稀,很老啦。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只是那时候,头发好像还没有这么白,或许比现在还要黑一点,我也记不大清了。时光如白驹过隙,人们都说越长大日子便会越过越快,可我总觉得一切事物都会在冬天被无尽地拉长,似乎要把风风火火、匆忙而去的春、夏与秋都补回来。春风拂面,爷爷是个牧羊人,山风拂过而羊群隐现林中;夏日晴空,爷爷是个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秋风送爽,爷爷是个竹篾匠,根根青竹把弄间便成了筐筐篓篓。可唯独在冬天,爷爷硬生生地闲了下来,或许有些故事,在过去的时光里,是用来填补这些空白的:十多年前的冬天,爷爷是个猎人,带着咱家二黑它爷爷的爷爷,穿梭林间追赶猎物。二黑是谁?瞧那雪地里正撒欢打滚的黑犬,便是二黑。至于它爷爷的爷爷叫黄豹,是黄的吗?那为啥二黑是黑的?爷爷没告诉我,他说这不重要,叫我好好听接下来的故事。那黄豹平日里与二黑无异,但到了林间,便是极威风的,但凡让它瞅准了一个猛子窜过去,莫说是寻常的野兔,便是那离地三尺的野鸟,也逃之不及……一人,一犬,穿梭在林间,留给冬天一路足迹,绵延得很长很长,站在尽头的我,好像看不太清以前的故事了。
生命总有转折之处,爷爷隔着窗户,看着山间的白云苍狗,听觉依旧灵敏,对面枯枝上鸟鸣一响,便能立即说出这是何鸟,往何处飞去……看着爷爷围在炉火前,茶水换了一道又一道,望着杯底打着旋儿的茶叶,未免有些老目苍波的落寞。我灵机一动,“爷爷,再给我讲讲当年的故事呗!”老人半天回过神道“你不都听过了吗?没什么新鲜的。”老人若有所烦,但眼中却闪出分明的光彩。“我忘了,再讲一遍呗!”爷爷抿了一口茶,终究又开始讲起了往日的传奇。正酣睡的二黑此时也靠近过来,耷拉着大耳朵,似乎在听它爷爷的爷爷的故事。
雪,又下得更大了。久久之后,老人把头埋在双膝里,打起盹来。我走到窗边,看雪花依旧纷飞,天地间一片茫茫。“冬天,来了吗?”当然来了!就好像有个约定,把我和故乡牵连起来,雪一落,便是万千思绪,交错纵横!

摄影:姬万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