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轻轻地把半碗清粥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让月亮映出来。
第几次了?估计她也数不清。她只是习惯了给他熬这半碗粥,嘴里嘟囔着“宝,喝粥呀……”
一
“哎侬,差点把这好东西忘了。”董婆慌忙抓起早已备好的米粉,往儿子怀里塞,“你爱吃甜还不喜欢它稠了,一次喝半匙就行,胃不好要少吃粗粮,仔细点身子!”小宝连声应下,“娘,您放心吧!”正说着就赶紧跳上了即将要离开的车,任务紧迫,不容他迟疑。董婆怔怔地望着外面。她有泪,可她又怎敢流。
“云南毒枭猖狂,国家需要他,人民需要他……就是啊,他该去的,可是……”董婆反复踱着步,“嗐,算了,人都去了,再不割猪草,猪都该掉膘了。”董婆十分熟练的将猪草铺好,搅了些磨米粉剩下的粗糠,念叨着“亏着还有这米粉,虽是做不出那正宗月亮粥来,倒也能凑合”。
说起那月亮粥,倒是有段渊源的。九岁那年,小宝生了场大病,愣是什么都不吃,唯得董婆独具匠心的熬了碗清粥,又找合适的角度映月亮在上面,方引得小宝开始进食。小宝很喜欢月亮,他觉得月亮不似太阳般耀眼争功,却能柔和温润地散出清辉,同时还有份凛冽的傲骨在身上。为这,那年董婆和小宝还一起完成了一个粗布月亮,上面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二
阳光倦倦地照进来,董婆倚在躺椅上歇着,拿起手边的本子涂涂写写。她虽出身穷苦,但却生于文化世家,最大的爱好就是翻那本字典大部头,在白面都鲜有的库房里居然有好几套精致的笔墨纸砚,听闻其祖父是在进京赶考殿试的途中患伤寒而死,御赐的大石狮子如今还在家门前哩。
“董婆!董婆!”一声呼喊扰乱了董婆的思绪,原来是村头的小刘来送信了。虽说信息方便了,可母亲还是喜欢笔墨沁染的香气,隔两三天便要寄一封给儿子。
“儿啊,秋风可紧着了,多添点衣服”
“儿啊,任务再紧也要抽空休息,眯个三两分钟都是好的呀”
“儿啊,那米粉还中不?喝完我再给你寄啊,大了不知道还想不想喝月亮粥,那得晚上找个空旷地哈。”
比起母亲,儿子的回复要简单很多,频率也要低很多,都是母亲送了两封左右的时候,儿子才回一封“一切安好”。信的来源地也时常变动,有时母亲很难寄到儿子所在的地方。
见不到儿子,她就时不时把弄粗布月亮。董婆觉得一望向它,心中就荡起暖暖的涟漪,就想起儿子那温润可爱的小脸。她永远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
三
董婆不愿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疯狂地联系他,可总是石沉大海。
她无法冷静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眸。她无力地跌坐在窗前,用脸紧紧贴着那个粗布月亮,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它上面,粗布月亮仿佛也在哭泣。
她脑海里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瞬间对面似乎传来了许多声音,低哑的呜咽声,沙哑的嘶吼声,悲哀的哭嚎声……可最刺耳的还是书记那一句低沉话“阿婆,那天,小宝执行任务匆忙,桌子上还残留着半碗米粥……”
四
升学宴是晚上开的,在村里的院场上摆了几桌,立了秋晚上就不热了,凉风戚戚,把云彩都吹走了,只留一轮银盘似的月亮挂在空中。席间仍是推杯换盏,追逐游玩,可总觉得少了些滋味。
“你们吃着呢。”久违的声音微弱却有力量,众人纷纷惊讶地抬头看,那是董阿婆——眼眶微红,脸庞憔悴,头发却被整齐地夹在耳后,她在笑,像以前一样笑。她手里端着一个大锅,锅里是鲜香扑鼻的清粥。
“孩子们都争气,我也没什么好表示的,这是我做的月亮粥,你们尝尝。”
我赶紧道谢接过,把阿婆让入席中,阿婆也不坐,便为大家分起粥来。不一会儿,大家每人都分得多半碗,有人尝了一口,马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粥真好喝!”
“太鲜了!我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阿婆,这粥做的太有功夫了!再给我来点吧!”
“阿婆,你做这粥费了不少事吧。下次您再想做什么,提前叫我们一声,我们好去给您打下手啊。”
阿婆被七嘴八舌的赞扬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忙摆手道:“不麻烦,你们吃着好吃就行。”终于有一个声音响起,“阿婆,这粥为什么叫月亮粥啊?”
阿婆沉默了一会儿,端起一碗粥,再抬起头,我看到阿婆眼中迸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阿婆把那后生叫到身边,认认真真对那后生道:“你看碗底这是一个月亮,再轻轻晃一晃,你看这汤里是不是有月光,好看不好看。”
那后生也十分配合,认真地听着,满脸的佩服,场上的灯晃了一下,一瞬间,我似乎看到阿婆笑了一下,却是记忆中与儿嬉闹,满头黑发的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