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不食烟酒,更不会打牌搓麻将。要说爱好,捏着指头数来,栽树算是最大。
我小的时候,父亲只栽一种树,那就是满山满坡的刺槐。这种树生命力极强,地边沟堰,山岭薄地,只要有土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身影。每到春天,老远都能闻到那一树浓郁的芬芳。甜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味道浓郁久远,沁人心脾,吸引着一群一群的蜜蜂前来采花酿蜜,成为乡村的一道风景。那时粮食不够吃的,槐花能当口粮。母亲把槐花和地瓜面和在一起,就成了窝窝头;撒上一把地瓜面,加上槐花就是疙瘩汤;锅里倒上一点油,上锅一煎就是槐花饼。而且,槐木木质硬,大到桌椅橱柜,小到板凳马扎,都能制作,深得庄户人喜欢。
当春风吹绿山村的沟沟坎坎,父亲趁着上坡,从山上挖回了树苗。我和哥哥在院墙外刨好坑,倒入一筐沤好的猪粪。父亲扶着树苗,我俩填土。埋好后,父亲再踩上几脚,然后弯下腰,两手拽着树苗轻轻往上一提,让树根扎实。浇上几桶水,等树喝饱渗透后,才把坑填平。树旁的父亲会一边用铁锨拍着土,一边喃喃地说:“过不了几年,就是一棵好檩条。”
岁月如树苗。待我们出落成小伙子时,父亲又栽榆树。那时候,农村人盖房子,梁、檩、叉、门窗全用木料。其它好说,大梁最难找。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能做大梁的树,全村人都飞来羡慕的目光。父亲常常手扶榆树,眼睛笑成一条缝。天天用手丈量,好像榆树一天就能长粗。有时候,半夜醒来,也要量一次,他说能听到树的笑声哩!母亲骂父亲神经病,是要饭托生的,总忘不了那根要饭棍。骂归骂,母亲的脸上,写着满足和自豪。给儿子盖房娶媳妇,父母的眼前,隐约一片榆树林。父亲常说:“用榆树做梁,就是余粮,要的就是这个吉利话,儿子的新房都用榆树!”
再后来,父亲把院子里的榆树逐渐换成了果树。到了收获季节,父亲或踩着凳子或爬上树枝摘水果,我们说了很多次危险,也抗议了很多次,不服老的父亲就是不听。他常对街坊邻居说,孩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财富,就喜欢蹲在树上看儿孙们的笑脸。
父亲82岁那年,在院墙外栽了一棵柏树,当时一家人也没觉着是回事,就让它在那长着。88岁那年夏天,父亲睡着午觉,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有人对我说:“家里没有栽柏树的,要么砍了,要么移到林地里。”看着那棵已经长成两人多高的柏树,我没有同意。此时我发现,树上有两朵喇叭花,正绽开美丽的笑脸,在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