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农业机械的年代,扁担是庄户人的主要劳动工具之一。
父亲就是一位挑扁担的庄户把式。他在院里栽了几棵柞树,没事就用手指丈量。看到哪棵够做扁担的材料,就地取材,刮去树皮,放在院里风干一段时间。先用斧头削,再用刨子刨,再用砂纸磨,最后用桐油涂一遍。晒干后溜光发亮,杏黄色的木纹清晰可见,还有一股淡淡的柞木味。父亲将做好的扁担拿在手里,左瞅右瞄,仿佛是在欣赏一件得意的艺术品。
那时,农村学校有秋假,学生要帮着家里忙秋。清晨,薄雾冥冥,我跟着父亲扛起扁担,抓起绳子就上坡。待把地里的庄稼收成堆,捆成两大捆,我试了试,跟蚂蚁摇树一样,纹丝不动。父亲走过来,一个蹲马式跨步,扁担上肩,深吸一口气,“嘿”的一声,庄稼就忽悠悠地离开地面。看着小山似的担子,压在父亲的肩膀上,疼在我的心里,恨自己怎么还不快长大。
父亲走在前面,扁担咯吱咯吱地叫,感觉他不像是挑着几百斤重的庄稼,而是在山路上舞蹈。右手往上一托,左手用力一拽,担子就从右肩换到了左肩上。肉皮被沉重的扁担压出一道道红印,汗珠顺着脸颊一颗颗往下滚,他不时抓起搭在扁担上的毛巾擦着汗珠。腿肚子上的青筋绷得老高,像蚯蚓一样盘踞在上面。父亲走得很快,我得小跑才能跟上。不一会儿,我的后背也出了汗,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感觉呼吸都困难。
明明是我空着手,怎么感觉比父亲还累呢?回到家我纳闷地问。此时,父亲正坐在梧桐树下乘凉,脸上皱纹舒展。他手捏铝头烟锅,吐出一口呛人的烟圈说:“肩膀上挑着庄稼,只能低着头快走。走得慢,是给自己找累受。”母亲在一旁接着说:“老话说,空手走不过挑担的。你在后面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撵不上你爹就对了。”
“要是庄稼不沉就好了,俺爹就省劳力了。”我插话道。母亲瞪了我一眼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我一脸茫然,明明是为了俺爹好,母亲怎么不让说呢?就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庄稼沉是好事,说明粮食实成,收成好,家里吃饭就宽裕;庄稼不压肩,说明粮食瘪,收成不咋地,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你爹巴不得越沉越好!孩子你记着,扁担压肩是好事!”懵懵懂懂中,我把母亲的话记在心里。
后来,随着农家经济水平的不断提高,几乎家家都有了农业机械,乡亲们的劳动强度也大大减轻。父亲那一头挑着艰辛,一头挑着希望的扁担,没有了表演的舞台。经过汗浸雨淋,已由当初的杏黄色,变成了如今的褐红色。文物般静静地立在杂物间里,上面挂满了蜘蛛网。
其实,在我心里明镜似的。一个乡下孩子,能够走进城市,获得如今相对安稳的生活,父亲的扁担是立了大功的。这些年,在工作或生活中,我也遇到了沟沟坎坎,每有懈怠想偷懒的苗头,就想起了父亲的扁担,想起了他老牛般辛劳的身影。使自己不敢怠慢,浑身充满了力量。弯下腰,坚定地挑起这副重担,大踏步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