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37-0818/(G)      2024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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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8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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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树

作者: 来源:崔青   发表日期:2019-10-25    

阳台上种在陶土花盆里的泰山松,死了。

春节过后,下了场雪。雪后天晴的一个下午,驱车沿齐鲁八号风情路寻到了这段齐长城,林立的奇石在夕阳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山坳里身形各异的松树铺展成层层叠叠的绿色屏障,树下的积雪被山风吹得雾气一样飘散。

陡崖边歇息的我,发现脚下的积雪里,探出拳头大小的一棵小松树,像个机灵的调皮小子,悄悄从积雪里拱出身子,好奇地张望着巍峨的群山。我轻轻扒开积雪,这个小家伙儿一下子无处躲藏,它看起来有一扎高,仅有的两个枝丫毫不露怯地站在我眼前,一枝主干直立向天,一枝向侧面斜逸而出,铅笔粗细的身子透着绿意,松针上还裹着细碎的雪粒子。

对这棵小松树的喜爱,让我攀至山顶后返回途中,内心里斗争得厉害,这是齐长城上一粒松籽落入土中,吸天地之精华而孕育出的一个生命。现在,它跟我遇见,与我对视然后一见钟情,我要带它走,带它至我的阳台,日日陪伴。我用薄石片挖开雪下面潮湿的土,一点点刨出它的根,让我意外的是,个头儿这么小的家伙儿,根系竟然足有半米,且深深嵌入了山石里,当我把它从石头缝隙里扯出来时,用力过猛跌坐在地上,手掌撑地的一刹那,被地上的碎石硌出了血。片刻迟疑,看已在手里的小树,赶忙装进塑料袋子里,又在附近挖了些砂土,宝贝一样捧着下山。

我的阳台上,高低错落各种绿植,盆中和地上摆放着形状各异的山石,每到夜晚山风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搬个小桌铺开瑜伽垫子坐下就是一整晚,置身山林般惬意。在一株一米多高的米兰树下,是我钟爱的那棵小松树,细碎的金黄米兰花瓣落在松针上和盆里的砂土上,它就在我的手边碧绿着、挺拔着,看着小小的它就仿佛看见齐长城游走在巍峨的群山和苍翠的林海之间,让我感受到触手可及的美好。

想它原来生存环境恶劣,只给它适量的肥料和水。半个多月后,松树的针叶微微发黄,我想这是它在适应新的环境,是一个必经的过程,精心侍弄安心等它再绿回来。可是,这绿色从枝干和叶子里一点点被抽离了,再没回来,眼睁睁看着它由绿变黄、由黄变白。又过了个把月,我轻轻摸着它细瘦的叶子,感到它有些干瘪变软慢慢萎缩,生命的迹象在每一个晨昏之间缓缓流逝。

直到在某一个早晨,看见它枯瘦的枝干和发白零落的干叶子。我当然不死心,依旧执念泰山松身后的松涛阵阵,群山连绵。

今年春天,家住泰山脚下的朋友,送我棵在小东山顶寻到的的野生泰山油松。我曾登顶小东山,那山不是很高,但极陡峭,从山脚向上一片几乎绝壁的山崖,攀爬七十度以上的斜坡至山顶,两条腿抖抖索索都要不听使唤了。山顶不是很开阔,松林间的草地密实柔软,一看便知罕有人至。站在峭壁上远望,松林遥遥,山水相依。朋友送的这棵差不多有一米高,身姿挺拔,叶子油亮,对这棵松树的喜欢,揉进了一直以来我对泰山山脉的浓情蜜意。

有了之前的教训,先就弃了花盆不用。我转遍楼下花园,恰好寻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树坑,原来这里有一株死去的樱花,枯树被移走后就空在这里。用铁锨深挖出土来,掺了些粗砂和腐土,然后把松树埋进去,最后将掺好的土回填,略略浇了一点儿水。每天上下班,我都绕几步路去看这棵小松树,一周过去,一个月过去,它依然绿意盎然,风中挺拔。我乐于在花园边上驻足徘徊,有时会出神地凝望,看它在风中摇曳,越过它的身形看见山高水长,感念气象万千。

转眼到了夏天。今年,济南遭遇大旱,山上的很多树和草都枯死了,干叶子挂在树上哭声一样哗啦啦响。农民在谷雨时节播种下种子,干涸的大地却挤不出足够的水分让种子孕育萌芽,谷粒在干裂的土地里没有演化出生命的奇迹,曾经圆润饱满的它们最后瘦成了一枚干瘪的谷皮,腐化在地下。

心下庆幸我的松树,可以不用在小东山顶的大太阳下,在贫瘠的土层里熬煎时日。一段时间没去花园,直到那个傍晚,当我再次来到花园一角,看到我油绿挺拔的小松树,竟然枯了!像一枚钉子被钉在那里很久,我弄不明白这树在潮湿肥沃的花园里,它怎么就枯了呢?

天黑了下来,站在阳台南望,越过苍灰色长空下黑魆魆的玉函山,越过绵延的长城岭,我看见山横在天空下面,水缠绕着山,树和石头依偎在山间,一轮千年明月挂在静默的山林之上。

尘土归大地,星子挂穹庐。山在那里,水在那里,石头在那里,明月在那里,树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