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是住一楼才有的，能住上这带暖气、有小院的房子，我做梦都没想到。调新单位前，我一直住没暖气的房子，冬天烧蜂窝煤，年年都煤气中毒，最重的那回人都软了、软得跟面条似的，多亏被邻居发现了，后来注意了，天再冷也不敢把窗子关严，煤气中毒才轻了。调新单位后，有同事私下告诉我，说单位宿舍有空房，我去找领导，领导没说不行、也没说行，让先征求意见，说住房得按级别来。问了比我级别高的都有房、也没想调换的，这房还真就让我住上了。

住上了带暖气的房子，冬天不用烧蜂窝煤了、也不担心煤气中毒了，心里甭提有多踏实了，房子也比以前宽敞，有个院就更觉得宽敞，屋里待久了，去院里转转，院里有太阳、有风，还有鸟叫。搬过来都好些日子了，我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房子是我跟妻子收拾的，也没搞装修，添点新家具就住进去了，住进去的头天晚上，她没睡着，我也没睡着。小院是我跟我爸收拾的，锨镐是他带来的，搁自行车驮来的，俩人把石头杂物捡了、枯枝荒草烧了，再挖个坑埋了。地是我爸翻的，我说我来，我爸不让，看得出来他跟我一样的兴奋激动。院子收拾净了，地翻好了、整平了，我爸才走，临走把锨镐都留下了。

地里种了草莓，种草莓省事，两三棵就行，自个会爬着长，茎上的针扎土里，就又长出一棵，慢慢就长多了。院里还有葡萄树、香椿树，都是以前住户留下的。葡萄藤没再搭架子，由着地上到处爬，香椿树快一抱粗了，树荫遮了小半拉院子，每回摘芽子都得踩着晾台上墙、举着长杆使劲够，孩子仰脸看着，直呼“小心小心”。等到草莓长多了、蔓延成片了，我跟孩子就去扒翻叶子，地里没施肥，草莓长得小，红殷如豆，孩子说好吃，我尝着有点酸，草味很重。

小院在楼东头，东墙外没有遮拦，天空就格外的阔，白天有太阳，太阳照进屋里，水泥地亮了、天花板也映亮了，晚上有月亮，月亮就在头顶，感觉很近很近。下雨天，院里动静特别大，刷刷的还带着啪嗒啪嗒响，树叶落下的水珠很重，雨停了还在滴、还在响，许久才没了动静。下雪天，院里积雪特别多，像是外面的雪都飘落了进来，凝固在了背阴，一冬了，雪才化尽，春暖了，地还湿着。

春秋天，院里太阳最温暖，拎个马扎靠屋墙坐着、俩脚蹬着晾台，能看好长时间的书。中国哲学简史就是在那时看的，看了好些遍，书是冯友兰写的，他写这本书三十来岁，我看这本书也三十来岁了。

小院僻静，一年到头没人来，除了家人。有人来过也不知晓，有回去小院，一开门玻璃掉了，是靠门锁的那块，框上的油腻子没了、锈钉也拔掉了，这才猜着是有人来过了。屋里没留痕迹，摆放依旧整齐，仔细地找才发现，还是少了东西，来过的那人是翻墙进的院，卸下玻璃、伸进手去开的门，也不知在屋里待了多久才走的，临走把门关好，再把玻璃放上。

来过的那人，可能是住前楼的一个学生，当时正放暑假，他拿走的东西不多，有几样本来是可以送他的，一支笔、几盒磁带，除了那枚戒指。戒指是我们结婚的信物，他也给拿走了。那人来过以后，家里安了防盗门。再后来，我就搬家了。

搬走二十多年了，还常想起小院。想起小院，就想起那个同事，当初没有他的善意提醒，我也住不上这带暖气的房子、享受不到小院那段安静的时光。那时他四十来岁，现在快八十了，每回见了他，我都上前搀扶。

有时也会想起他，那个悄悄地来过小院的人，那时他若是个孩子，现在也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