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37-0818/(G)      2024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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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8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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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书滋润的半世情

作者: 来源:韩庆祥   发表日期:2019-05-30    

人这一生,谁没有几个好友,可几十年不断线的友情就稀罕了。在我的朋友圈里,有两位相处了半个世纪的朋友,最难得的是,这两位还是亲兄弟。

先说老弟书晨,他小我两岁,1968年中专毕业,分配到我们厂。他性格开朗,说话风趣,有他在场,我们这些单身汉们格外活跃。厂里办晚会,总有他的节目,不是独唱,就是诗朗诵。他是电工,我是钳工,却都喜欢读书写作。那年迎接劳动节,我俩熬了几个晚上,把五月的四个纪念日“五一、五四、五二零、五卅”写成组诗《红五月颂歌》,张贴到节庆壁报栏里。看到工友们打了饭,对着壁报边看边吃,我俩格外开心。

那时,我痴迷写诗。书晨弟说,他大哥书贵,在包头是饶有名气的诗人了。闻言我从几百首诗里挑出六十首,精心抄到漂亮的日记本上,打算等他大哥回来探亲时,请他看看。

不久,书贵哥回来了。他长我8岁,身材高大,方脸庞,大眼睛,说话高声大嗓。他是家里老大,下有弟妹六人,十四五岁时,就被招工去了太原,后来转往塞外的兵工厂。每次探亲,都乘坐京张铁路的火车。这是中国第一条自行设计的铁路,中途的青龙桥车站,耸立着铁路的设计者詹天佑的铜像。铁路沿途的景观和塞外风光,都成为诗歌创作的素材。他兴奋地聊着塞外的见闻,让没出过门的人佩服得不得了。我便趁机送上自己的“诗集”,请他指点。

过了几天,书晨弟送还了我的诗集。我看到几乎每一首,都留下他的字迹。凡是好的句子和构思,就写下批语点赞;哪一句有毛病,哪个词不恰当,都提出修改意见。在最后的空白页上,还写下长长的读后感,指出有的主题挖掘不深,有的诗流于口号化,缺乏想象力等问题。

从那,我有了新作就先寄到包头,请他帮助修改。他每信必复,既有朋友的坦率,又有老师的严苛。经过他的点拨,我慢慢开窍,写的诗歌陆续在省市报刊上发表。

前些日子找东西,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全是亲友的来信,其中书贵哥的来信最多。有封信写到:“独在异乡,为了排解思乡之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厂阅览室。进门先到报架上拿过《大众日报》,就像见到故人,听到乡音。”还有一封,是看到我的诗歌在大众日报《丰收》副刊发表了,特意向我祝贺的……有的信封里,夹着包头的旧报,上面有他的诗歌。他在信里,从不议论家长里短,只谈论读书和写作。他称得上真正的读书人,是一位在书海里不知疲倦的跋涉者。

翻检着这些泛黄的信件,我有些顿悟:这十几年里,我给谁写过信?谁给我来过信?书信时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和我们永别了吗?2000多年前,自打苏武牧羊北海边,用鸿雁传递帛书,“鸿雁传书”就成为人间诗意的期盼。当我们的后代询问这个成语时,只能解释说,这只“鸿雁”,被网络时代拔掉了最后的“羽毛”。想到这里,心头有些酸楚,这些书信,不仅是友情的纪念,还可以作为书信时代最后的巡礼。于是,我又打包封存起来了。

正对着这堆书信发愣,手机响了,是书贵哥打来的。他说在书市上买到莫言那部戏剧作品《锦衣》,剧中既有革命党攻打高密县城的历史传说,也有公鸡变人的鬼怪故事,太震撼了,还帮我买了一本。要在往年,这些话都要写成书信,烦劳“鸿雁”送达,如今有了手机,又何等便捷。

是啊,科学技术在不断创新,而我们的两鬓却被岁月染上秋霜。书贵哥早已调回济南,安度晚年,书晨弟也从一家科研所领导岗位退休。春节前,大哥约我们去他家聚聚。席间,聊起那首著名的朗诵诗《黄山松》,书晨弟便放声背诵起来:“黄山松,我大声为你叫好,谁有你挺得硬、扎得稳、站得高?九万里雷霆,八千里风暴,劈不歪、砍不动、轰不倒……”

此刻,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与这二位兄弟的半世情,被诗书滋润着,成为晚年最美好的佳酿。

▲ 叶窥夜 摄影 美术学院 李永博